小馒

我接到王盟的电话时，刚好在杭州。王盟说吴邪一个人回了杭州的铺子，状态很不对。他说从吴邪接回张起灵以后，第一次看见吴邪那么忧虑。

我到吴山居的时候，王盟已经被吴邪打发走了。屋子里烟雾缭绕的，我还以为到了仙境。我很讨厌烟味，捂着鼻子冲进去把吴邪拉了出来。我们就在我的车里坐着。

我看着吴邪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。他很憔悴，眼睛黯淡无光。我想起一个月前我去雨村做客时，他分明还是笑容灿烂的模样。到底发生了什么？

我隐隐觉得，一切又是那个人引起的。张起灵，只有他能对吴邪产生这种程度的影响。

“吴邪。”我打破尴尬，却又不知道怎么问。这些年我已经很少遇到这种状况了。“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？”

吴邪一只手撑在车窗上，抓着自己的头发。他没有回答我。

过了许久，他道，“小花，小哥失忆了。”

我愣了一下，正想开口。

“他忘了所有事情。但这次也不一样。他该做的都做完了，没有什么狗屁使命感会指引他去做什么。胖子带他去北京检查。然后，他说他要自己走。”

“什么意思？”

“他不回雨村了。不跟我和胖子一起生活了。”

我沉默。我想起当年我和吴邪一起去长白山接张起灵，在和吴邪分开前一晚，我问吴邪，如果张起灵出来以后，张起灵还有自己不得不去做的事情，或者他没有需要做的事情了，但是想要自己生活，怎么办？

当时吴邪是怎么回答开着？

他沉默了很久，火光映在他的脸上，他眼中的光一点点暗淡下去。我以为他不会回答。他拼搏这十年，把自己搞得伤痕累累，都是为了接那个人回来以后，可以安定下来。他心疼那个人孤独浪迹过几十年，我却心疼他十年里机关算尽，沧桑不复当年新月饭店重逢时的天真无邪。

他回答：“如果小哥还有必须做的事情，他愿意我跟着，我就跟着。他的事情，我和胖子能帮的一定会帮。他如果不愿意我跟着，那我就和胖子退守阵地。十年都等过了，再等一等也没什么。如果他想自己一个人生活......”

他又沉默下去。风飒飒地响。我看见吴邪的眼睛红了。

他突然笑了笑，“小花，我做这些，其实只是因为不想再看他为了他娘的张家四处奔走。我希望他全身而退，此后柴米油盐，平安喜乐，子孙满堂。”

我有些震惊了。吴邪转头过来对我笑，笑得很难看，那时我突然发现，我是真的很想念十一年前的吴邪。而此时我面前，是吴小佛爷。

“如果他想要一个人生活，那也没什么不好。我只是想要他开心一点儿，轻松一点儿，健健康康地活着。”

我反应过来。我面前的，依旧是那个吴邪。他曾经对我说，小花，我做这些从来没有后悔过，但是对你，对胖子，对黎簇他们，我始终会觉得亏欠。你们本该是局外人，是我拖你们下水。那时候我说，可我们从来没有怪过你。那么多人，你一声令下，都愿意为你赴汤蹈火，你知道为什么吗？

因为你吴邪，永远是那个希望所有人都好的吴邪。

吴邪这个人，天真，善良，说白了就一个憨批。这种人在我们这个圈子里，太珍贵了。我们从小都在泥塘里，满身污垢。他也不例外，但他始终保持着他的善良和天真。后来他步步为营，目光越来越犀利，人们开始尊他一声“小佛爷”。可他从来都敬重生命，善待身边人。这才是我们愿意坚守在他身边的原因。

“那你......打算怎么办？”

如果吴邪敢说他要跟着张起灵走，我这就打爆他的狗头。

“胖子问我要不要跟小哥讲之前的事情，让他记起来，说不定他就不走了。”

我点点头。没什么不好，一切都已经安定下来，告诉他也不怕他跑了。

“我说不用了。”

我转头看吴邪，他没有开玩笑。

“小花，我的身体已经坏了。这一个月，不断出现各种幻觉，偶尔清醒的时候，我却不能确定到底是幻境还是现实。”吴邪顿了顿，“我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。”

我有些惊讶，也有些难受。喉咙有些紧。

“为什么突然又出现幻觉？你不是说只是偶尔吗？”

“我控制不了我的情绪了，自然也就控制不了那些幻觉出现。”

我觉得脑子有些乱。

“我原本是想，能多陪他几年，就多陪几年。可是他失忆了。”

他叹了口气。整个人松懈下来，瘫在座位上。

“他说他想自己走。他做出选择了。”

“你应该把那些事情告诉他。让他回忆起来后再做选择。”

吴邪摇摇头。

“他回忆起来后会怎样，继续在雨村跟我们一起养鸡泡脚？继续跟我......在一起吗？”

我不知道。我突然明白吴邪在忧虑什么。他害怕张起灵守着他，看他被幻境和现实的切换来回折磨，害怕张起灵没能走出来，过他想过的生活。

“我希望他全身而退，此后柴米油盐，平安喜乐，子孙满堂。”

我突然想起这句话。眼睛有点干涩。一时不知道怎么做反应。我发现吴邪已经下定决心了。没有人能改变他的决定了，除了张起灵。

吴邪在沙海时曾对我说，他和张起灵之间隔着一条大河，他过不去。那是一条叫生命的大河。在雨村看见他们一起生活的模样时，我以为他已经过去了，原来从来没有。

我送吴邪回他的住处。外面下着绵绵小雨。吴邪下车后，戴上帽衫的帽子，在我的视线里，一步步走得很用力。

我突然觉得那个背影，有点像那个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