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馒

花样年华•烬

在来到这个世界的前一天，他作为一个鬼魂，目睹了他心上人的自焚。

白茫茫的一片。

这是阴间吗？还是什么投胎之前的休息室？

田柾国走累了，倚着墙坐下来。

不知过了多久，一片阴影笼罩住他。他抬起头。

看见了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。

“你……”

“你好。”

对方的声音和自己的声音也几乎一模一样。

田柾国微微张着嘴，他不明白这个状况，一时有些呆滞。

面前的「田柾国」友好地笑了笑，在他身旁坐下来。

“过得很辛苦吧？”

田柾国不知道怎么回答。只是鼻子忍不住一酸，有点想哭的冲动。

是啊……真的好辛苦，好孤独，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有人来问自己这个问题？

“对不起啊……”「田柾国」垂下脑袋，轻轻叹了口气。

他语气间的歉疚不似作伪，更因为对方内疚时的反应和自己一模一样，田柾国才更加迷茫。

“你为什么……要跟我道歉？”

「田柾国」也不知道怎么回答，只是摇了摇头。

“你……你想见玧其哥吗？”

“什么！？”

“玧其哥，你喜欢玧其哥，对吧？”「田柾国」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。

田柾国的第一反应其实是想要不回答，但是对方的眼睛太过清澈，他好像根本做不到对他不真诚。

原来不是一模一样吗，这双眼睛，明明比自己的明亮透澈很多。

“嗯……”田柾国低下头。脑海中关于那个人的记忆排山倒海地压过来，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泪流满面。

“我很想他……”

「田柾国」沉默地看着他流泪，不知所措。他咬着嘴，没意识到自己正在跟着流泪。

“你……你想去见他吗？但是，可能不完全是他……”

田柾国猛地抬起头来，通红的双眼迸发出一股光：“什么意思？”

“就是……就是，我那个世界里的闵玧其。跟你的闵玧其会很像很像，可是……”

“要！我要见他！我想见他！”

「田柾国」怔怔地看着对方急切的样子，过了一会儿，认真地点了点头。

“醒了醒了，小国醒了！”

田柾国睁开沉重的眼皮。很不舒服——浑身都很沉重很无力，感觉就像——像那天晚上在火海之中被火焰吞噬。好烫啊……

“小国！”

田柾国终于被声音吸引，他努力聚焦，去寻找声音的主人——是号锡哥的声音。

他也好想念号锡哥。

他看见号锡哥了。

不止号锡哥，还有硕珍哥、南俊哥、泰亨哥、智旻哥，还有，玧其哥。

他几乎是瞬间落泪。

“怎么了？怎么了？怎么哭了……小国啊，是不是还很难受？”金硕珍又是摸摸他的额头，又是给他掖被子，一边转头问身旁一个自己不认识的大高个子：“浩范哥，要不还是送医院吧？”

“不……”想起来了，「田柾国」跟他说过的，应该是经纪人？“哥，我不去医院，我想、想待在这里。”

“好好好，那你饿不饿，哥去给你煮点粥喝？”

田柾国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，他胡乱地用手背擦了擦，脸却还是一片湿润。

那一辈子，对他最好的那些人……全都在这了。

“啊一古，还是小孩子呢，生病了就哭。”

田柾国：“才不是……”

“啊一古，小国怕生病呢？”

“好了，别逗孩子了，都哭得停不下来了。”

是闵玧其。

他站在床尾，插着兜，没什么表情，情绪全藏在眼底。

什么啊……说什么不完全是他，明明就，一模一样。

“嗯？怎么哭得更厉害了？”

闵玧其：？我怎么知道？

田柾国迷迷糊糊又睡过去，再次醒来时，身边剩下硕珍哥和号锡哥。

“醒了？小哭包，饿不饿？”郑号锡放下手机，笑着问他。

田柾国点点头。

金硕珍见他点头，出去端了一碗热粥来。

“要喂你吗？”

田柾国赶紧摇摇头，接过来一口一口慢慢地吃。

好不习惯……这里的哥哥们，比自己世界里的哥哥们对「田柾国」似乎更加亲近，不，应该是亲密。

自己世界里的哥哥们，当然也对自己很好，是世界上对自己最好的人了。但是他们每个人都承载着自己的伤痛，以前田柾国不明白那些，等到他明白时，他已经是一个鬼魂了。所以哥哥们和自己，其实更像是挤在一起取暖的关系，而他被拥在最中间，最温暖的地带。

只是可惜……可惜他们一旦分开，寒风就从四面八方来。

这个世界里的哥哥们跟「田柾国」的关系，好像……更像是一起做饭一起吃饭的关系。

好难形容啊，田柾国想。好羡慕。

“其他哥哥们呢？”

“啊，南俊和玧其去工作室了，你知道的，他们在做新专辑的准备工作，比我们忙很多，泰亨和智旻去给练舞了。我们一会儿也要过去了，你一个人可以吗？”

啊……原以为可以待在一起的……

“我可以一起去吗？”

“不可以！你才刚退烧，乖一点。不想自己待着的话，我们留一个人来陪你，好不好？”

“不、不用了，我一个人也可以的。”不能给哥哥们添麻烦的。

金硕珍和郑号锡临走前摸了摸他的头。

kkt 

硕珍：智旻泰亨，你们练得怎么样？

智旻：有点难，还要再练几遍，哥你们要过来了吗？小国怎么样了？

号锡：醒了，吃了东西有精神多了。

硕珍：是啊，都有精神撒娇了。

泰亨：撒娇精kookie～

硕珍：我们要过来了，你们一会儿早点结束，先回来陪小国吧？

泰亨：是撒娇精不想自己待着吗？

号锡：kkk是呢，要不是我们拦着，他都想跟我们去练习室。

智旻：生病的家伙好黏人捏～

泰亨：那我跟智旻早点回去好了。

玧其：不用了。

硕珍：？

号锡：？

智旻：玧其哥，还是有人会去陪着小国比较好吧。

玧其：我现在回去，你们接着练习。

泰亨：我就说！玧其哥最偏心的就是忙内！

南俊：哥你写完了？

玧其：……我带回去写。

闵玧其进门时，田柾国正趴在沙发上发呆。见他进门，一个弹射从沙发上蹦起来。

“玧其哥！”

“你怎么起来了，回去好好躺着。”

“啊……好。”

真的乖乖躺回床上盖好了被子。

闵玧其坐在床边，电脑放在腿上。

“哥，你很忙吗？”

“废话。”闵玧其眼都不抬一下。

田柾国却听着嘿嘿笑了。糟糕，眼睛又有一点酸。

“我很想你……”

闵玧其这回抬起了头，带有一丝不解看向床上那个圆脑袋。

田柾国意识到自己失态，他想起「田柾国」说过“不要露馅”，于是赶紧用被子蒙住脸。

“不是早上才见过吗。呀，你一生了病，真的很爱撒娇你知道吗？”

闵玧其似乎在笑。

田柾国很想看他的笑容，于是从被子里钻出来。

“哥……”

“怎么？”

田柾国摇摇头。

只是很想叫叫你，很想看看你，其实还很想拥抱你，想跟你说：哥，我真的真的，真的真的很想你，很喜欢你，很抱歉……比你先走一步。

闵玧其继续埋头工作。他知道床上的弟弟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。

任他看着吧。可能生病的时候，真的比较需要有人陪伴着。

不过……总觉得有哪里是违和的。

田柾国再次迷迷糊糊睡了过去。这具身体生着病，实在是没有多少能量。他撑了又撑，不想浪费一丝一毫能够看闵玧其的时间，可终于还是睡了过去。

“哥……好想你……”

闵玧其的手顿在键盘上，抬眼看床上冲着自己的方向侧躺着的弟弟。

“哥，玧其哥，喜欢你……”

闵玧其眨了眨眼。

他知道哪里违和了。

是眼神。

小国跟自己对视的时候，一双大大的眼睛装着欢喜和爱慕，有时候还有点狡黠的光，喜欢在大庭广众下偷偷朝自己眨一眨，看自己面色不改却烧红了耳朵。

而——这个田柾国，跟自己对视的时候，眼里总是泪水，带着沉沉的思念和哀痛。

怎么回事？

“哥，对不起……”

“对不起……什么？”

“对不起，救不了你……”

床上的人分明是入了睡，眼泪却不断地从眼尾流出来。

闵玧其看得心疼，他放下电脑坐到床上，俯身抱住了田柾国。

他在田柾国背上轻抚着。在某一个瞬间，心脏有刺痛和被灼烧的感觉。

田柾国做梦了。

他在咆哮的风中一跃而下，成了一个鬼魂之后再也没有做过梦，不需要吃饭、不需要睡眠，没有人看得见他，他也触摸不到任何人。

他飘去找闵玧其，陪在闵玧其身边。那几乎是比他活着的时候还要煎熬的一段时间。

他看着闵玧其每天在昏暗的房间里，满地的啤酒瓶和烟头，他不和别人交流，似乎下定决心要把自己困死在那个房间里。那个小小的空间，被闵玧其的愤怒和悲伤装满。

田柾国无能为力。他伸出手去拥抱，可是闵玧其感觉不到。他哭的撕心裂肺，可是闵玧其听不到。

他是真的有一刻是后悔的。

他其实不知道为什么一切会变成那样。

在他站上高楼，跨过栏杆的时候，他只是想着，反正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爱他了。正是因为他在荆棘中独行过，后来又真切地被几个人爱过，才会接受不了回到荆棘丛独活。

反正没有人爱他——或者是，爱他的那些人自顾不暇着，自己反而像个累赘一样。那是田柾国更难以接受的。

跳下去就好了。

让风带我走。

田柾国没有想到闵玧其是骗了他。他说不喜欢自己的那句话，原来是骗他的。

原来闵玧其是喜欢自己的。

田柾国拥抱着闵玧其在火海中的时候，真的听到了闵玧其的告白。

他恨自己明白得太晚了。他没有真的了解闵玧其的痛苦，所以没有办法明白闵玧其的谎言，所以他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。

连带着让他的爱人要死于这熊熊的大火。

一个鬼魂根本保护不了闵玧其一丝一毫。

他眼睁睁看着大火蔓延，吞没了闵玧其。

好在，这一次我同你一起。可惜你不知道。

你至死都以为你是孤独的。

所以，对不起。

“醒了？”

田柾国睁开眼，看见闵玧其坐在床边，他没有看电脑，只是坐着，看着虚空。

一模一样啊。

“什么时候回去？”

“嗯……嗯？回、回去哪里？”田柾国有些心慌，他觉得自己被看穿了——这一点也一模一样。他的闵玧其也总是一眼看透他。

“或者是，我的小国什么时候回来？”

田柾国张了张嘴，话还没有说出口，眼泪就已经掉下来。

好羡慕啊。可以被称作“我的小国”。

“闵玧其的小国”。

不过这样的称谓，在人前肯定说不出口的吧。不知道我的闵玧其，有没有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这样称过我。

田柾国突然松了一口气。

这个世界里，田柾国也喜欢闵玧其，闵玧其也喜欢田柾国，并且他们明白彼此的心意，这真是……太好了。

“对不起，玧其哥……很快就回来了。24个小时……只剩下三四个小时了，被我睡掉了好久呢。”

眼前的弟弟两眼通红，鼻尖也红，扯着一个苦涩的笑容。

闵玧其叹了口气，再次把人抱住。

田柾国怔住。

“你辛苦了。”

“不、不……没有……不是……”

想要藏住自己的瞬间，意识到这是「闵玧其」的怀抱，于是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。

哪怕这是「闵玧其」，那也是闵玧其。

“哥，对不起……对不起对不起，明明你也那么辛苦，我却看不到……没有明白你的真心，任性地留你一个人……对不起，是不是很痛啊，还有多痛啊……我只是一个鬼魂都被烧得很痛，你是不是比我痛千倍万倍啊……”

“对不起，哥也不好。是哥不好，没有坦诚地跟你说过我爱你。”

“哥，小国又睡了？”

闵玧其点点头，接过金硕珍满手的购物袋。

“怎么叫我买这些东西，炸鸡炸酱面蛋糕汉堡……小国生着病不能吃吧？”

“他闹着要吃，我顶不住，就让他吃一点点。”

“哥你这是溺爱！”金泰亨不满，这个哥对忙内的偏心真是越来越不遮掩了。

闵玧其：“是吗，没有吧。”

金泰亨：……

金硕珍推门进去，推了推床上一小坨。

“小国，起来吃东西啦，都是你爱吃的。你个臭小子，就是趁着生病你最大哥哥舍不得拒绝你……你小子，怎么眼睛肿成这样？玧其欺负你了？”

“才没有，我哥才不会欺负我……”田柾国迷糊地揉揉眼睛，人还没醒一半。

“……你哥，臭小子，我不是你哥吗？呀，你都不尊重一下从你15岁把你拉扯大的你大哥我吗！”

“好啦好啦Jin哥，快带小国出来。”金南俊站在房门口顺他哥毛。

田柾国呆坐在床上接受这个硕珍哥嘴炮的设定，心想着，真好啊，看到这个世界的哥哥们都很开心，真是……死而无憾啦。

这次，真的会死而无憾的吧？

那一餐吃得很热闹。让田柾国想起之前他们七个人在午夜的麦当劳，疯狂到最后被赶出去的那一餐。

他强忍着眼泪，睁大了眼想把这一幕与那一幕紧密重合，希望在自己真正死前可以欺骗自己说，最后他的世界里的七个人也可以很幸福。

“困了？又困了？”郑号锡挠了挠田柾国的下巴，笑眼里满是温柔的神色。

田柾国想，这个时候撒撒娇，应该不会露馅吧？

实在忍不住了。

于是他顺势靠过去搂住他的号锡哥，用只有自己和号锡听得见的音量说：“号锡哥，你要身体健康啊。”

郑号锡意外又感动，摸摸弟弟的头，看弟弟从自己肩头抬起来后害羞的脸，轻轻地点点头，像是接受了一个祝福，也像是送出了一个承诺。

闵玧其看了看时间。抬头时正与田柾国四目相对。田柾国对他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。

哥，玧其哥，我走啦。我去找我自己的玧其哥了。但是能见到一个幸福的你，真的很开心。

田柾国站起身，吸了吸鼻子：“我要去睡觉啦。”

智旻和泰亨连着打趣弟弟要睡成猪，闵玧其正欲起身，却被金硕珍按住了。闵玧其不明所以，看着金硕珍跟在柾国身后走进了房间。

田柾国在床上躺好，金硕珍就过来给他盖好被子。

他神色温柔，看得田柾国又很想哭。

他的大哥……以前也是对他特别特别好的。

“柾国啊，我们小国，好好睡。”

“哥……”

金硕珍抬手关掉了床头的灯，房间陷入昏暗。

“柾国啊，对不起。你吃了很多苦吧……对不起，好好回去吧，稍微再等哥一下下。”

“哥……？”田柾国不明白金硕珍的意思，可没有来得及问，就感到意识被抽离，再次陷入昏睡。

黑暗中金硕珍叹了一口气，摸了摸弟弟的头，转身走出房间。

闵玧其堵在房门口。

“哥，你怎么了？”

金硕珍关上门，对上闵玧其的瞬间呆滞，好几秒后才回过神来：“什么怎么了？”

“没什么。你们收拾一下可以吗？今晚我看着小国，怕他半夜醒过来。”

“啊，好，行。”奇怪，刚刚自己跟小国说了什么来着？

田柾国醒来时，发现自己正在一个怀抱里。

他耸起鼻子闻了闻，嗯，是他玧其哥。于是往那人怀里又挪了挪。

“回来了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嗯，睡吧，明天要早起。”

“好。”

过了一会儿。

“睡了吗？”

“嗯，睡了。”田柾国没忍住笑了一声。“哥，怎么了？”

“啊，有些话要等你睡着了再说。”

“是吗，那我已经睡着了哦。”

田柾国感觉到哥哥凑近了他。

“小国……”算了，还是说不出口。

于是田柾国的额头落下了一个轻轻柔柔的吻。

田柾国闭着眼笑。他的闵玧其啊……可爱死了。

“哥，你睡着了吗？”

“没呢。怎么？”

“啊，有些话想在哥哥醒的时候说。”

“嗯，那我已经睡着了。”

“哥真是小骗子。”田柾国特意清了清嗓子，“闵玧其，我很爱你。”

“嗯……知道了，睡吧。”

田柾国再一次笑出声，在闵玧其怀里一抖一抖。没能看到他哥红着脸的样子，有点可惜呀。

于是伸手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他哥的唇，郑重地吻了上去。

风在耳边咆哮着。

田柾国张开双臂，任风扑向自己、掠过自己，想象自己是一只鸟——

一只轻盈的，只需要乘风起落的，没有人爱也没关系的小小鸟。

这夜色真好。死在这样的夜晚，也算是一种幸福，不是吗？

“柾国！”

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田柾国的手臂，将他从边缘拉回来。

“田柾国！”

田柾国睁开眼，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。

是金硕珍，他们的大哥。

“哥……”

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：我等到了。